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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境并购的逻辑、模式与中国企业的全球进阶之路

引言

全球化进入“区域重构”时代,供应链安全、技术脱钩、碳关税以及资本市场估值分化,使“跨境并购”不再是简单的“买资产”,而成为企业重塑竞争力、国家重构产业护城河的系统性工程。

2023年中国对外并购金额456亿美元,同比下降23%,但单笔金额1亿美元以下的小而美交易占比首次突破62%,表明中国企业正从“豪气扫货”转向“精准狙击”。


一、跨境并购的定义与演进

跨境并购(Cross-border M&A)指收购方与目标公司分属不同司法管辖区,通过股权或资产交易实现控制权转移的行为。与“绿地投资”相比,其最大特点是“时间换空间”——用溢价购买存量产能、品牌、渠道与技术,压缩3–5年的自建周期。

回顾四十年演进,跨境并购经历了三轮浪潮:

1.1980–2000年:美日欧“三角并购”,目的在抢占标准与专利;

2.2001–2008年:新兴市场反向收购,中国“三桶油”+华为中兴出海,目的在获取能源与渠道; 

3.2009至今:供应链重构与ESG合规驱动,小而美、强协同成为关键词,私募基金与SPAC充当“新中介”。


二、并购的六大动机,从财务到战略

1. 资本的低成本扩张 

同一资产在不同资本市场估值差异可达3–5倍。A 股2023年平均市盈率17倍,纳斯达克生物技术指数38倍,估值套利空间显著。通过“现金+股权”对价,收购方可把高估值股票当作“货币”,降低实际现金支出。


2. 业务与资产的协同整合  

BCG研究显示,协同价值占跨境并购溢价52%以上。典型案例:美的2016年收购德国库卡,通过把机器人本体与美的家电场景结合,2022 年库卡中国订单占比从 5% 提升到22%,协同收入超6亿欧元。 


3. 开拓新市场、扩大份额 

印度、印尼、墨西哥人均GDP处于3000–6000美元“快消爆发期”,但渠道高度分散。通过并购当地排名前三的分销商,可一次性获得5000–10000个网点,比自建节省4年以上时间。


4. 扩大生产规模、降低运营成本  

海运费用暴涨使“就近生产”重新占优。中国轮胎龙头赛轮2019年在越南并购+扩建,利用当地4美元/日工资与零关税进入欧美,2022年净利率比国内工厂高6个百分点。 


5. 规避贸易冲突与降低税费  

中美贸易战加征关税25%,但通过并购墨西哥、匈牙利工厂,利用USMCA及欧盟 GSP优惠,可将有效关税降至0–2%。同时,匈牙利9%企业所得税、越南“四免九减半”形成税盾。 


6. 市值管理与第二增长曲线  

A 股消费电子公司2023年平均市盈率28倍,而欧美同类型工业软件公司仅12倍。上市公司通过并购+剥离“低估值资产”,注入“工业软件”概念,可在6–12个月内实现估值切换,打开第二增长曲线。


三、并购的四大分类:从友好到杠杆  

1. 按行业关联性  

横向并购:扩大市场份额,提升定价权,如海尔并购Candy补足欧洲白色家电空白; 

纵向并购:锁定关键资源或渠道,如天齐锂业收购智利SQM23.77%股权,对冲锂价波动; 

混合并购:跨界寻找第二曲线,如比亚迪电子2021年收购成都“魔方卫星”,切入低轨卫星结构件。  


2. 按并购态度  

善意并购:双方董事会友好协商,签署Business Combination Agreement(BCA),成功率高达85%;  

敌意并购:绕过董事会直接要约,需应对“毒丸计划”“黄金降落伞”等反制,成功率不足30%,且易触发CFIUS、反垄断审查。  


3. 按融资方式 

杠杆并购(LBO):以目标公司现金流为抵押,债股比可达70%–90%,适合现金流稳定的基础设施、电信、零售;  

管理层收购(MBO):解决委托代理问题,激励管理层释放业绩,常见于家族企业接班或国企混改;  

联合并购:由产业方+私募基金+主权基金组成财团,分散风险并共享资源,如中化+太盟2018年收购瑞士先正达。  


4. 按标的属性  

股权并购:直接获得“股东权利”,包括品牌、渠道、专利、牌照,但同步承接或有负债;  

资产收购:可“点菜式”剥离不良资产,降低隐性负债,却需重新办理环评、GMP、军工许可等资质,时间成本6–18个月不等。


四、跨境并购的六大模式:从“直接并购”到“私有化+再上市”  

1. 上市公司直接并购  

适用场景:A股公司市值高、现金充沛,目标公司为境外上市中小型公司。  

操作要点:  

①停牌前5个交易日锁定价格,减少信息泄露;  

②采用“现金+发股”对价,境外股东偏好现金,境内股民偏好股份,可设计“双币种对价”;  

③同步启动反垄断、CFIUS、欧盟外资审查,提前准备“缓和方案”(Remedy Package)。  

案例:韦尔股份2019年以152亿元现金收购北京豪威(实质为美国豪威科技),将 CIS芯片设计能力注入体内,市值由200亿元涨至2000亿元。  


2. 控股股东先行收购再注入  

适用场景:目标资产估值高、盈利波动大,直接收购可能拖累上市公司当期利润。  

操作要点:  

①控股股东设立境外SPV,引入私募基金共同收购,降低30%–50%资金压力;  

②设置“业绩对赌+回购条款”,若3年净利润复合增长率低于15%,上市公司可按 8% 年化回购;  

③注入时采用“发行股份+可转债”,避免大额现金流出。  

案例:建发股份控股股东2021年收购美凯龙29.95%股权,2023年注入上市公司,交易对价62.86亿元,美凯龙当年净利润5.4亿元,对应PE11.6倍,显著低于A股家居平均20倍。  


3. 并购基金先行收购再注入  

适用场景:技术密集型、盈利尚未体现,需要3–5年孵化。  

操作要点:  

①由券商私募子公司+地方政府产业基金+保险资金共同发起QFLP(Qualified Foreign Limited Partnership),境外以美元出资,境内以人民币出资,实现“跨币种”平行基金;  

②基金层面设计“优先/劣后”结构,政府引导基金作为优先级,年化收益6%–7%,产业方作为劣后,享受剩余收益;  

③孵化完成后,上市公司通过“换股+现金”收购基金持有股权,基金实现退出。  

案例:闻泰科技2018年通过并购基金收购安世半导体75.86%股权,2020年注入上市公司,基金IRR达28%,闻泰市值由200亿元升至1800亿元。  


4. 非上市公司并购  

适用场景:目标公司为家族企业、非上市隐形冠军,估值谈判空间大。  

操作要点:  

①采用“EV/EBITDA”估值,欧美制造业EBITDA倍数6–8倍,较PE更真实;  

②设置“Earn-out”条款,未来3年若EBITDA超过目标值10%,卖方可以再获得 1–2 倍EBITDA的递延对价;  

③交易完成后,保留原管理层5%–20%股权,绑定核心团队。  

案例:均胜电子2014年收购德国Preh,对价9.3亿元,EBITDA倍数7.2倍,3年后Preh净利润翻倍,均胜顺势再收购高田资产,成为全球汽车安全龙头。  


5. 境外投资主体换股+参股  

适用场景:目标公司为境外上市大型集团,直接现金收购触发反垄断或政治敏感。  

操作要点:  

①中国企业在香港或卢森堡设立控股平台,以自身股权作为对价,与目标公司换股,形成交叉持股;  

②参股比例控制在10%–25%,获得董事会席位,但回避全面要约义务;  

③后续通过二级市场增持或定向增发,逐步提高话语权。  

案例:腾讯2016年以86亿美元换股收购Supercell84.3%股权,采用芬兰 SPV 分层架构,既避开欧盟集中审查,又把Supercell并表利润带回香港上市主体。  


6. 海外上市公司私有化+再上市  

适用场景:中概股被低估、估值差大于50%,或面临《外国公司问责法》退市压力。  

操作要点:  

①由大股东+PE组成买方团,溢价15%–30%发出私有化要约;  

②私有化后拆除VIE,回归A股或赴港上市,利用CD存托凭证或A+H模式;  

③私有化资金采用“并购贷款+可转换优先股”,贷款利率SOFR+300bp,优先股年化股息8%,待再上市后陆续置换。  

案例:药明康德2015年33亿美元私有化纽交所,2018年A股上市市值一度突破3000亿元,较私有化估值提升8倍;360回归后市值最高达4400亿元,较私有化估值提升6倍。


五、风险与应对:从“黑天鹅”到“灰犀牛”  

1. 政治与国家安全审查  

美国CFIUS2023年审查案例286起,其中24起与中国相关,半导体、AI、生物数据成为重点。应对:提前聘请游说与合规顾问,设计“轻量化”交易结构,如把敏感 IP 剥离到第三方信托。  


2. 反垄断与集中申报  

欧盟《数字市场法》将“守门人”门槛降至750亿欧元市值+4500万用户,并购交易额超过 2.5 亿欧元即需申报。

应对:采用“Hold Separate”协议,先交割后剥离重叠资产,减少6–12个月审查时间。  


3. 汇率与利率波动  

2022年美元兑人民币一度升值15%,使美元负债企业汇兑损失扩大。

应对:  

①在境外设立SPV,用美元贷款+美元收入自然对冲; 

②采用“交叉货币利率互换”(CCS),锁定3–5年汇率与利率。  


4. 整合失败  

哈佛商学院统计,70%跨境并购未能创造协同价值。

应对:  

①100天整合计划(100-Day Plan),明确“财务、IT、HR、供应链”四条主线;  

②设置“Integration Management Office(IMO)”,由双方高管共同组成,每周向董事会汇报 KPI;  

③保留关键人才,设置“Golden Handcuffs”,对核心技术人员给予3年分期股票。  


5. ESG 与合规  

欧盟2024年试行“碳边境调节机制”(CBAM),钢铁、铝、化肥出口需缴纳55欧元/吨CO₂差价。应对:提前并购拥有绿电、再生铝认证的目标公司,获得CBAM豁免额度,降低8%–10%成本。


六、结论与展望  

跨境并购已从“规模冲动”走向“能力采购”,从“财务套利”走向“战略刚需”。未来五年,全球供应链将呈现“近岸+友岸”双轨制,技术脱钩与碳关税将同时推高并购门槛与溢价。中国企业要想在“估值分化+监管收紧”的双重挤压下突围,

必须完成三大转变:  

1.由“机会驱动”转向“赛道驱动”,围绕新能源、工业软件、生物制造等硬核赛道做长期卡位;  

2.由“财务杠杆”转向“治理杠杆”,用ESG、数字化、合规体系提升目标公司估值;  

3.由“单一退出”转向“双循环退出”,同时布局A股、港股、中东交易所,实现“私有化—整合—再上市”的循环跃迁。  


唯有如此,跨境并购才能真正成为中国企业跨越周期、穿越地缘政治鸿沟的“第二增长曲线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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